【孫吳代高僧康僧會的故事。】
康僧會,原康居人,世居天竺。其父因商賈,移於交趾。會年十餘歲,二親並終;孝服畢,出家。會勵行甚峻,為人弘雅有識量,篤志好學。隨而明解三藏,博覽六經,天文圖緯多所綜涉,能辯善文。
時孫權已制江東,吳地初染佛法,教化未遍。會欲使佛教振興於江東,建立佛寺,乃杖錫東遊。以吳 赤烏十年初達建業,營立茅蓬,設像行道。時吳國初見沙門,睹形而未明其道,疑為矯異。有司奏曰:「有胡人入境,自稱沙門,容服非恒,事應檢察。」權曰:「昔漢明帝夢神,號稱為佛。彼之所事,豈非其遺風耶?」
即召會詰問:有何靈驗?會曰:「如來遷跡,忽逾千載,遺骨舍利,神曜無方。昔阿育王,起塔八萬四千。夫塔寺之興,以表遺化也。」權以為誇誕,乃謂會曰:「若能得舍利,當為造塔;如其虛妄,國有常刑。」會請期限七日。謂其同屬曰:「法之興廢,在此一舉。今不至誠,後將何及?」乃共潔齋於靜室,以銅瓶燒香禮拜,求請舍利。七日期畢,寂然無應。求延七日,亦復如之。權曰:「此實欺誑。」將欲加罪。會更請七日,權又特別聽許。會謂法屬曰:「宣尼有言:『文王既沒,文不在茲乎?』法靈應降,而吾等無感,何假王憲?當以誓死為期耳。」三七日暮,猶無所見,會等莫不震懼。既入五更,忽聞瓶中鏘然有聲;會自往視,果獲舍利。
明旦呈權,舉朝集觀,五色光炎,照耀瓶上。權自手執瓶,倒於銅盤,舍利所衝,盤即破碎。權大肅然,驚起而曰:「希有之瑞也!」會進而言曰:「舍利威神豈只光相而已?乃劫燒之火不能焚,金剛之杵不能碎。」權即命令試之。會更誓曰:「法雲方被,蒼生仰澤,願更垂神跡,以廣示威靈。」乃置舍利於鐵砧上,使力士鎚擊之。只見砧鎚俱陷,舍利無損。權大歎服,即為建塔。因始有佛寺,故號建初寺。因名其地為佛陀里。由此,江東佛法遂興。
至孫皓即位,法令苛虐,廢棄淫祠,乃波及佛寺,並欲毀壞。皓曰:「此由何而興?若其教真正,與聖典相應者,當存奉其道;如其無實,皆悉焚之。」諸臣皆曰:「佛之威力不同餘神。康會感瑞,大皇創寺。今若輕毀,恐貽後悔。」皓遣張昱詣寺詰會。昱,雅有才辯,難問縱橫;會,應機騁詞,文理鋒出。自旦之夕,昱不能屈。既退,會送於門。時寺側有淫祀者。昱曰:「汝既信佛法,此輩何故近而不化?」會曰:「雷霆破山,聾者不聞,非音之細。苟在理通,則萬里懸應;如其阻塞,則肝膽楚越。」
昱還,歎會才明,非臣所測,願天鑒察之。皓即大集朝賢,以馬車迎會。會既坐,皓問曰:「佛教所明善惡報應,何者是耶?」會對曰:「夫明主以孝慈訓世,則赤烏翔而老人見;以仁德育物,則醴泉涌而嘉苗出。善既有瑞,惡亦如之。故為惡於隱,鬼得而誅之;為惡於顯,人得而誅之。《易》稱積善餘慶,《詩》詠求福不回;雖儒典之格言,即佛教之明訓。」皓曰:「若然,則周、孔已明,何用佛教?」會曰:「周、孔所言,略示近跡;至於釋教,則備極幽微。故行惡,則有地獄長苦;修善,則有天宮永樂。舉茲,以明示勸進遏阻,不亦大哉?」皓當時無以折其言。
皓雖聞正法,而昏暴之性不勝其虐。後使宿衛兵入後宮整治庭園,於地得一金像高數尺,呈皓。皓使置不淨處,尿淋之,共諸群臣笑以為樂。俄爾之間,舉身大腫,陰處尤痛,叫呼徹天。太史占言:「犯大神所致,即便祈祀諸廟,也永不瘥癒。」婇女有信奉佛法者,因云:「陛下就佛寺中求福否?」皓舉頭問曰:「佛神大耶?」婇女云:「佛為大神。」皓心遂悟。婇女即迎像置殿上,香湯洗數十過,燒香懺悔。皓叩頭於枕,自陳罪狀;有頃,痛即間歇。乃遣使至寺,問訊僧人,請會說法,會即隨入。皓具問罪福之由;會為敷析,辭甚精要。皓先有才解,欣然大悅,因求看沙門戒。會以戒文禁祕,不可輕宣;乃取本業百三十五願,分作二百五十事,行住坐臥,皆願眾生。皓見慈願廣普,益增善意,即就會受五戒。旬日疾瘳,皓乃更加修飾會之住所;宣示宗室,皆需信奉。會在吳朝常說正法;然以皓性兇粗,故不及妙義,唯敘報應,以開其心。
會於建初寺譯出《阿難念彌經》、《鏡面王經》、《察微王經》、《梵皇經》、《吳品經》、《六度集經》、《舊雜譬喻經》等。又注《大安般守意經》、《法鏡經》、《道樹經》等三經,並製經序,並見於世。又傳《泥洹唄記》,其音清靡哀亮,成一代模式。
吳 天紀四年四月,皓降晉。九月,會遘疾而終。是歲,晉武帝 太康元年也。
(南朝梁 慧皎《高僧傳》略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