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後趙高僧佛圖澄的故事。】
石虎嘗晝寢,夢見群羊負魚從東北來,寤訪澄。
澄曰:「不祥也!鮮卑其有中原乎?」
慕容氏後果都之。
澄嘗與石虎共昇中堂。
澄忽驚曰:「災變,災變!幽州當火災。」乃取酒灑之。
久而笑曰:「已得救矣!」
石虎遣驗幽州,報云:「爾日,火從四門起。西南有黑雲來,驟雨滅之,雨頗有酒氣。」
建武十四年七月,石虎次子石宣、五子石韜將圖相殺。
時,石宣到寺與澄同坐,佛塔一鈴獨鳴。
澄謂石宣曰:「解鈴音乎?鈴云:『胡(註:諧音虎)子落魄。』」
石宣變色曰:「是何言歟?」
澄他言曰:「老胡為修佛道,雖不能山居,亦不得言重褥美服,豈非落魄乎?」
後,石韜至,澄熟視良久,石韜懼而問。
澄曰:「怪公血臭,故相視耳。」
至八月,澄使弟子十人齋於別室以祈國福。
澄入東閣,石虎與后杜氏向澄問訊。
澄曰:「脇下有賊。不出十日,自佛塔以西,此殿以東,將有流血,慎勿東行也。」
杜后曰:「和尚耄耶?何處有賊?」
澄即易語云:「六情所受皆是賊。老自應耄,但願少者不昏。」
遂便隱語,不復明說。
後二日,石宣果遣人害石韜於佛寺中。
石宣欲趁石虎親臨喪禮而行大逆。
石虎以澄誡,故獲免。
及石宣事發被收。
澄諫石虎曰:「既是陛下之子,何為重禍耶?陛下若息怒加慈,石宣尚有六十餘歲。如誅之,石宣將化為彗星,下掃鄴宮也。」
石虎不從,以鐵鎖穿石宣頷,牽上薪堆而焚之。
並收其官屬三百餘人,皆轘裂支解,投入漳河。
澄乃勅弟子罷別室齋也。
後月餘日,有一妖馬,頸尾皆有火燒狀,入中陽門,出顯陽門,東首東宮皆不得入,走向東北,俄爾不見。
澄聞而歎曰:「災將至矣!」
至十一月,石虎大饗群臣於太武前殿。
澄吟曰:「殿乎,殿乎!棘子成林,將壞人衣。」
石虎令掘殿石下,視之,有棘生焉。
澄還寺,視佛像曰:「悵恨不得莊嚴三寶。」
又自語曰:「得三年乎?」
自答:「不得,不得!」
又曰:「得二年、一年、百日、一月乎?」
自答:「不得!」
乃無復言。
還房謂弟子法祚曰:「戊申年,禍亂漸萌;己酉年,石氏當滅。吾趁其未亂,先化矣!」
即遣人與石虎辭曰:「物理必遷,身命非保。貧道焰幻之軀,化期已至。既荷恩殊重,故預以仰聞。」
石虎曰:「不聞和尚有疾,卻忽爾告終。」
即自出宮詣寺而慰喻焉。
澄謂石虎曰:
「出生入死,道之常也;長短本定,非人能延。
道重行全,德貴無怠,苟業操無虧,雖亡若在。
違理獲延,非吾所願。
今,吾意未盡者:
國家心存佛理,奉法無吝,興建寺廟,崇顯壯麗;相應此德,當享福祉。
然而,布政猛烈,淫刑酷濫,顯違聖典,幽背法誡;倘不自懲革,終無福祐。
若伏心改念,惠此下民,則國祚延長,道俗慶賴;吾命就盡,了無遺恨。」
石虎悲慟嗚咽,知其必逝,即為鑿墓營墳。
至十二月八日,澄卒於鄴宮寺,春秋一百一十七。是歲,晉穆帝 永和四年。
士庶悲哀,傾國號赴。葬於臨漳西紫陌,即石虎所建之塚也。
俄而,梁犢作亂。
明年,石虎死。
後,冉閔殺盡石氏稱帝。
冉閔小字棘奴,澄前所謂「棘子成林」者也。
澄左乳旁有一孔,周圍四、五寸,通腹內,有時,腸從中滑出。
或以絮塞孔,夜欲讀書,輒拔絮,則一室通明。
齋日,澄輒至水邊,引腸洗之,還塞腹內。
澄身高八尺,風姿詳雅。
加復慈化蒼生,拯救危苦。
值當二石凶強,虐害非道,若無澄同日,孰可言哉?
但百姓日蒙其益而不知耳。
澄自說:生地離鄴城九萬餘里,棄家入道一百零九年。
酒不踰齒,過中不食,非戒不履,無欲無求。
澄妙解深經,旁通世論。講經明標宗旨,令前後文義昭然可了。
佛調、須菩提等數十名僧皆出自天竺 康居,乃不遠數萬之路,足涉流沙,受訓於澄。
樊沔 釋道安、中山 竺法雅並跨越關、河,聽澄講說,遂妙達精理,研測幽微。
受業隨澄者,常有數百;前後門徒,幾且一萬。
澄所歷州郡,興立佛寺凡八百九十三所。
弘法之盛,無人能及。
初,石虎殮澄時,將其錫杖及缽置於棺中。
後,冉閔篡位;開棺唯得缽、杖,不復見屍。
或言:澄圓寂之月,有人在流沙見之。石虎疑不死,開棺不見屍。
後,前燕 慕容俊都於鄴城,處石虎宮中,常夢虎嚙其臂。
俊意謂石虎作祟,乃募覓石虎屍。
遂於東明館掘得,屍殭不毀。
俊蹋罵曰:「死胡敢怖生天子。汝作宮殿成而為汝兒所圖,況復他耶?」
乃鞭撻毀辱,投之漳河。
石虎屍倚於橋柱而不移。
或謂此即麻襦所謂「一柱殿下」也。
時由秦將王猛收葬之。
後,苻堅征鄴。
俊子暐為苻堅大將郭神虎所執。
實前夢之驗也。
(南朝梁 慧皎《高僧傳》略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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